加里曼丹來鴻(七):勿里洞.泗水
原載於《抉擇》,1978年11月,頁12。
七月十五日,我們搭機由椰加達飛往勿里洞島(Billiton),約四十分鐘到達該島首城丹絨板蘭(Tanjung Pandan)。該島約在椰城與坤甸的中間。建道校友黃頌恩牧師夫婦於四十二年前到這裡來開荒,走遍該島(約八千平方公里)及鄰島邦加(Bangka),宣傳福音,與同工們先後建立十間教會。兩島華人皆操客家語,商業百分之八十操在他們手裡。除了務農經商以外,許多人在錫礦場工作。勿里洞錫礦聞名全國,與該島經濟有密切關係。黃牧師夫婦四十餘年在這裡守住崗位,忠於託付,含辛茹苦,到處奔波,現在已經七十一歲,仍然相當健康,工作如恒。
我們下了飛機,乘汽車約廿分鐘來到鎮內,找到一家旅館,安頓之後,到教會裡去拜望黃老牧師夫婦。我們沒有在事先寫信告訴他們。我們要來,出其不意突然出現在他們門前。我在十七年前第一次到印尼來的時候,曾在萬隆見過他。所以當他開門時,我們彼此認得出,瞬息間的驚訝立刻轉為歡迎。黃師母比較蒼老一點,但是很健康,題起過去的經歷,講得津津有味,娓娓動聽。她說「很不好意思請你們到這麼簡陋的屋子裡來坐。這間屋子是卅多年前黃牧師利用建築禮拜堂賸下來的材料自己建築的。」這裡的牧師必須甚麼都會作。禮拜堂可容二百餘人,地點很幽靜,離市鎮很遠。禮拜堂周圍栽了開花的灌木,更覺清雅。教會買了一架老爺車為黃牧師探訪和出外佈道之用,買價港幣八千元,另花八千元修理才能使用。
黃牧師曾任中華國外佈道團主席,該團分裂以後,他擔任「合一堂」方面的主席,有十七間教會及佈道所。勿里洞和邦加兩島移居椰城的會友已經超過三百人,他們奉獻了近港幣四十萬,最近在椰城購買了一座房子作為會所,該堂的牧師是黃牧師的女婿。日軍佔領印尼期間,黃牧師一家七口逃難到勿里洞山區裡去居住了四年,務農為生,嚐盡艱苦。勝利之後,教會重開,並建築禮拜堂,日漸興旺,會友增加。一九四六至一九六○年是教會發展時期,其後,共黨思想流行,教會漸受壓力。有人告訴黃牧師,他的名字已被列入共黨的黑名單內。這種情勢一直持續到一九六五年政變流產的時候。
目前有人正在為了「合一堂」與「建道堂」的復合而努力,這是一件好事。但也有人認為不必復合,雙方各自努力工作,發展會更快。有人說椰城的華人教會至少有一半是因為分裂而產生的,結果會友人數增加更為迅速。而且經過一段時間以後,雙方均將過去意見上的分歧漸漸忘記,彼此重新建友情,恢復交往。有一位同工笑著說:「這算不算教會增長的途徑之一?」總之,人的軟弱,有時在上帝手中變成恩典的出口。
我們在禮拜六抵達丹絨,黃牧師立刻與執事們商量決定邀請我在主日禮拜講道,並且主領五晚的佈道培靈會,三晚在丹絨,二晚在九十公里外的馬紇。這和我們悄悄來的原意正相反,但是既然主這樣引導,我就依靠主奮力以赴。我們看見了主的恩典,在丹絨的三晚,每晚禮拜堂坐滿了人,有十餘人決志信主。第二處地方雖然在主日之後才通知他們,仍然有很多人來赴會。日間黃牧師用老爺車帶我們去探望病人,為他們禱告。
我們所住的旅館主人是回教徒,印尼人,他們每天四時半就起身祈禱。祈禱室正在我們房間的隔壁,有窗相通。他們中間一人把禱文大聲唱出來,其他的人不時說「阿們」,倒很像基督徒祈禱的情形。我一方面怨他們打擾清夢,同時感覺慚愧。好在約廿分鐘就完畢了。這一間旅館是鎮上唯有兩間之一,設備簡陋,我們來了,店主才修理電燈,電力很微弱,不能看書,每天港幣七十元,包三餐在內。只有三個客人。連一把風扇也沒有,好在勿里洞早晚天氣涼爽,只有中午和下午需要搖扇。我感覺勿里洞似乎是全印尼最清潔的地方。勿里洞以猴多著名,我們在這裡第一次吃猴肉,很可口。一位會友獵到一隻猴子,特製一大碗猴肉,送來給我們吃,雖然味道好,但是因為心理上的緣故,我只吃了一點點。客家人似乎對猴子很客氣,把牠們稱做「猴哥」,但是吃起猴肉來就不客氣了。在田野間的公路上,我們看見猴公猴婆猴仔一大群慢條斯理的跨過公路,汽車要停下來等牠們,牠們似乎一點不怕人。黃牧師說,「人拿起棍子來,猴子才害怕而走開,但是牠們卻不怕女人拿棍子。」原來猴子們也是重男輕女。黃牧師將他在日軍佔領印尼時期捉猴子的經驗告訴我們,饒有興趣。猴子們常常成群結隊在夜間偷吃園果蔬菜,和莊稼,不勝其擾,他發明一個方法捉牠們——在田地裡挖一個大洞,用木板蓋起來,中間留一個洞口。木板是斜形的四邊高,洞口低,洞內放置蕉皮等猴子喜歡吃的東西。洞口插了一根木棍方便猴子由洞口攀入攀出。夜間,當一隻猴子發現寶藏以後,就帶了一大隊猴友來佔領仙洞,嚐了一次甜頭以後,每晚必來。於是黃牧師下手,將洞口的木棍的當中一段用刀削弱了,當猴子們想從洞內出來的時候,一跳上木棍就斷了,牠們就被困在洞內。天晚以後,黃牧師跳入洞內(好大膽!)先找出猴子的領袖(最兇的那一隻就是),劈頭一棍,牠立刻靜下來,全群跟著靜下來,乖乖束手就擒。宣教士的生活,真是多采多姿!我請黃牧師將四十二年的工作經驗寫下來,香港一定有書局願意出版。
黃牧師帶我們去看他倆佬在退休以後準備居住的地方——離市區約二公里,他們用約港幣二百元買了一塊地皮,約三千方呎,準備在上面自建一間房子。他們有很強的獨立精神,雖然兒女要他們和他們一起居住,但是他們決定倆佬自己住。
黃師母說起中華國外佈道團翟輔民牧師的往事和建道的舊聞,令我們聽出了耳油。她提到翟師母精神不健全,最喜歡買舊傢俬,他們家中常堆滿了舊傢俬,翟牧師只好和舊傢俬店預先講好,隨時將翟師母買來的舊傢俬賣回給他們,每次賠錢。翟師母很喜歡談話,但是翟牧師沒有時間聽她講,她就寫長信從郵局寄回自己家中給翟牧師。但是翟牧師待她很好,他所忍受的比約翰衛斯理所忍受的容易得多了。這一切試煉使翟牧師的靈性更有深度。
在勿里洞我更感覺到客家語在印尼華人中的重要性。到印尼西部來的宣教士如果能講客家語,對工作有很大的幫助。客家語很特别,「一個人」是「一隻人」。黃牧師說,勿里洞有些地方,把男人叫做「公」的,把女人叫做「乸」的。學客家語也不容易,發音不易正確,例如西加山口洋靈糧堂傳道人陳弟兄的太太是生長在馬來西亞的華人,大半年前從新加坡來到西加,已開始學客家語。有一次在祈禱會裡面她對大家說,「讓我們一同禱告」,事實上她所說的是:「讓我們一同打架!」
七月廿一日我們返回椰加達,在李家敬先生家裡住了一天。這是我們第三次蒙他招待,實在感謝他一家的愛心。這一次在他家中遇見了他的女兒和女婿劉君。劉弟兄於一年前正在美國加州大學攻讀化學碩士學位的時候,決志獻身全時間事奉主,放下學位立刻進入神學院受造就。太太和他同心,在一間公司裡面工作,供給丈夫讀神學。劉弟兄是美國僑生。最近他有感動作宣教士,要到印尼來傳福音,於是立刻開始跟太太學印尼文,進步迅速,數月內已可簡單會話。每天握住印尼文聖經,時時閱讀,學習精神比我強得多。連李先生帶我們到公園去欣賞風景的時候,他都在那裡讀印尼文。他隨時請教太太,十分方便。但有時他學習得太緊張,太太被他追問得透不過氣來!這種學習精神,實在難得。他們到印尼來準備工作半年,然後看主的引導如何。願主將來重用他們。感謝主,祂在全世界各地興起人來做宣教士,廣傳福音。
李先生帶我們去看海豚表演,其技術與香港海洋公園的水準差不多。最好看的還是玻璃池內海岩上的附生生物(例如珊瑚),種類繁多,每種都是彩色的,美麗奪目,其設計與色彩,千變萬化,奇譎難測,嘆為觀止。我們在這一個水族館和動物園裡面發現四樣生物具有同樣的神態,好像塑像一樣動也不動:烏龜,企鵝,單腿擎立的仙鶴和懶魚。我注視懶魚數分鐘之久,牠竟然一動未動(這時我胸中浮現一位西加朋友所描述似假卻真的一幅關於懶魚的圖畫:西加海中有一種懶魚(ikan malas),動作緩慢。當漁夫發現牠的時候,就用一根竹條在牠的腮邊輕輕撫摸,牠立刻靜下來,口兒張開像著了迷一樣,漁夫就用鉤子穿過牠的口把牠拉上來。那位朋友表演得生動逼真,所以在我的記憶中他的面口和魚的面口融和為一。)這四種生物似乎在那裡默默的宣講一種人生哲學,姑名之為烏龜哲學。烏龜們聚精養神,一切都慢慢來,決不消耗一點精力,牠們的目標是成為「千年大龜」。與此相反的是「曇花哲學」—— 曇花將其美麗生命集中在數小時之內傾盡,開放出來一支燦爛動人的花朵,在夜半黑暗中表彰著生命的奇妙和偉大。它雖然是「曇花一現」,卻已完成了生命的意義,多少人徹夜不眠,等待著欣賞這「曇花一現」的寶貴時刻(我在勿里洞拍了一張曇花一現的幻燈片)。
我買了一本印尼文的宋尚節傳,天天閱讀一、二章,他美麗的生命史只有短短的十五年(1927〜1942),但是光芒四射,恰是「曇花一現」,但是他打破的玉瓶所溢出的香氣卻長留人間!他在美國讀書的時候,以三年時間(半工半讀)讀完了大學四年的功課而名列第一!又以九個月的時間獲取化學碩士學位,再以九個月的時間獲取化學博士學位!何等燦爛的學業成績!但是——當報紙競相刊登和中國最高學府爭相聘請他做教授的時候,他竟然撇下一切,踏上全時間事奉主傳福音的道路!然後以每日講道七、八小時的爆炸程度將他的生命在十五年內傾倒出來!我將這一本書讀了又讀,它成了我一個多月來的靈性食糧。
我發現一件令我高興的事:我可以不查字典而讀完印尼文的宋尚節傳——當然一部份是連續帶猜的!但是我仍然不會聽也不會講印尼話。
七月廿二日搭機由椰加達飛往泗水,在這裡工作了八天,共有五種工作:①主日崇拜——兩個主日在四間教會講道。其中最值得一題的是一間僑生教會,主日兩次聚會共約八、九百人赴會。牧師是浙江人,講印尼話,約六十歲,沒有讀過神學,靈恩路淺,聚會氣氛極為熱烈,單唱詩就足有一個鐘頭。全體會衆舉手祈禱,熱而不亂,唱詩由樂隊伴奏,十分好聽。領受聖餐時,每人將杯高高舉起,讚美祈禱,然後一同喝,令我想起詩篇中所說的「舉起救恩的杯」。這位傅牧師廿歲時患病將死,經歷神蹟,得到醫治,立即放下生意,全時間宣傳福音。該堂已在泗水市區建立了廿多處聚會的地方,又建立了一間聖經學院,學生四十餘人。其畢業生已在印尼各處設立四百多處會所,皆稱「會幕堂,四十年來發展之速,令人難以置信!是研究教會增長的好對象。②在大專學生團契(FES)聚會講道二次,FES在印尼的工作相當弱,因為各教會尚未學會支持這一類的工作,所以同工很少,但工作機會很多。港幣五百元可以支持一位全時間的同工這真是屬靈投資的好機會!我在一次新生佈道會中講道,有七人決志信主。③泗水「事主團契」主辦第四屆一年一度的培靈研經會,不分宗派與會別,全部用印尼話,每日三堂,一連六天。除了唐崇榮弟兄和我以外,還有一位印尼人講員,每人分擔六堂。他們兩位用印尼話講道,我用英語講,由聖道神學院講師余振榕牧師譯為印尼話。上午兩堂,晚上一堂,像香港培靈研經會一樣。上午赴會人數約四百,晚上約六百至九百。唐弟兄講的時候人數增加,有一次他從晚上六時半一直講到十一時半。我希望這一年一度的聚會漸漸獲得衆教會的支持,成為好像港九培靈大會一樣,對信徒的靈性大有貢獻。目前泗水有些組織嚴密的大宗派,十分世俗化!例如不久以前,有一間教會為了籌款,請紅星演唱,甚至表演脫衣舞,令人難以置信,引起報章非議。印尼教會的復興,其鑰匙在於這些大宗派的復興,希望這培靈會逐漸長大,吸引各教會的人赴會,造成普遍的影響力。④在數間華人教會聯合舉行的培靈會講道。⑤泗水興化語教會舉行按立牧師典禮請我主禮。赴會的各教會會友約六百人,被按立者是陳明仁弟兄,參加按手的牧師十餘位。
我們在泗水的時候,特别去拜望建道校友的前輩曾道行牧師夫婦,他們已經近八十歲。曾牧師身體軟弱不能起床,但是師母扶他起身與我們合拍一張幻燈片。曾牧師曾在峇里島致力開荒工作一、二十年,頗有成績。他寫了一本見証集,我希望返港時設法為他出版。他是福音的堅強老戰士,值得敬佩。
七月卅一日由泗水飛往坤甸,回到西加里曼丹工作。我們一切蒙恩,謝謝弟兄姊妹們的代禱。我們也每日在施恩台前為你們祈禱。
滕近輝 傅忠愛 敬上
20/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