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神學的紛紜現狀
Recent Moderhistic Trends in Theology
原載於《播種人》13期,1965年12月,頁6-10。
「播種人」的編輯,要我寫一篇關於新派神學現狀的報導文章,我頗覺躊躇,因為像這樣廣泛的範圍,實在不容易下筆。經過再思之後,我決定向讀者介紹今天最惹人注意的幾種新派神學思想及其代表人物。
A﹒新正統派神學——巴特Karl Barth
新正統派神學Neo-Orthodoxy亦稱為辯証神學Dialectical Theology,或稱關鍵神學Crisis Theology(有人譯為危機神學),或稱為道之神學Theology of the World,或乾脆稱之為巴特神學Barthian Theology。
這一派神學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開始(一九二○年),一直到十年之前,是世界新神學思想的主流。它對新神學界的影響很大。巴特教授(瑞士Basel大學神學院教授,現已退休)在一九六二年四月應邀赴芝加哥大學與普林斯大學講學時,可容二千人的禮堂,晚晚爆座,一連二週之久,是神學講座的空前盛況,可見神學界對他的注意。他的理論是新派神學中比較最保守的,介於自由派與基要派之間。他把神學從極端自由派的控制下救出來,在這一點上他有重要的貢獻。在他以前,極端自由派坐在新神學的寶座上,把神學溶解成宗教哲學,社會學,倫理學,與歷史學,完全推翻了聖經的準則,因此系統神學逐漸失蹤。但是巴特復興了系統神學,重新建立了「啟示神學」,否定了自然神學(理性神學)的立場。他十分著重「神的超在」Transcendence of God,這也是針對極端自由派所著重的「內在主義」The immanence of God而發。後者否定了特殊啟示的可能性,使宗教成為「人尋求神的過程」,而啟示宗教是「神尋找人」。
在巴特與基要信仰之間,有許多相似之處,因此被稱為「新正統派」。但是,在二者之間仍有一段距離。巴特認為聖經是「對神之道的見證」而非道的本身,所以認為聖經內有許多錯誤,甚至包括神學性的錯誤在內。聖經是神人合作的產品,所以有人的錯誤在內。他充份接受了新神學對聖經所採「歷史批評」的結論。當他在美國演講時,有人問他是否認為耶穌由童貞女所生,及其身體復活是歷史上的事實,他避免作正面的答覆。他的理論是將「歷史的事實」,與「信仰的事實」加以區別,他稱前者為Historisch,稱後者為Geschlichtlich,他以前者表示「過去曾發生之事實」,而以後者表示「正在發生之事實」,或超歷史之事實,或無時間性之事實,亦即信仰上或經驗上之事實。這是規避歷史問題的一種巧妙手法,但不能真正解決問題。他認為基督的復活是屬於後者,他很著重復活的教義,認為基督的死與復活是自然的聯繫。按照一次詳細調查的結果,在美國的所謂「新正統派」的牧師之中,大多數認為主耶穌的身體是否復活無關緊要,或認為非歷史事實。
巴特認為:只有當聖經裏的話與人發生直接或經驗上的關係時,它才是神的話,不然就不是神的話。這就是他的辯証重點的所在處。他一方面主張「客觀的啟示」,另一方面主張主觀的接受。
巴特對於神學的一項重要貢獻,就是把神學從哲學與其他學科的統治下救出來。他於一九六二年在芝加哥大學講學時說:「神學決不依賴哲學,甚至宗教哲學。神學的起點是神的話。」所以,他是站在與自由派相反的立場上,否定了Schleiermacher,Harnack等神學家的基本出發點。他也極力反對自然神學,與諸教合一的觀點處於不能調和的地位。
巴特與新正統派的另一位領袖人物卜路納Brunner,在許多觀點上與基要派相似,例如巴特說:「基督之死是一種代替我們使神滿足的行動,所以拯救我們出死入生。」(教會系統神學卷五第一章)。他說,基督以審判者的資格取代了我們的地位:祂取代了我們罪人的地位。卜路納說:基督是為了罪所造成的死而死;基督所受的痛苦是代刑性的;基督消除了我們的債;神在基督裏勝過罪權;逾越節的羔羊建立了新約。所以,他堅持沒有贖罪就沒有赦罪。
B﹒形式批評主義——布爾特曼Bultmann
布氏的神學稱為反神話神學Theology of Demythologization,或稱Kerygmatic Theology(可勉強意譯為「精意神學」——見後文解釋),其所用之方法是形式批評法Form Criticism。每一個名稱都代表它的一個特點。
這一派的主要人物是布爾特曼(德國Marburg大學神學院教授,現已退休),比巴特年紀更大,他的理論在過去十年中,已經成為歐洲大陸最惹人注意的新神學潮流,取巴特之地位而代之,登上新神學寶座。歐美各神學院都在討論著他的理論。但是近數年來,已顯有漸趨退敗之勢。
他的主要目的,是迎合今天的智識階級,而把基督教介紹給他們。就這一個目的而言,他顯然失敗了。他將今天流行的存在主義哲學帶入神學。所以他的神學是時代產物。
他的理論的要點如下:
他運用形式批評法Form Criticism(即認為在耶穌時代與四福音形成時代之間,有口傳時代存在,稱之為Oral Tradition,這是一種四福音材料來源的研究:把四福音的各種材料加以分析而劃分為不同的類型——形式。然後去推求其口傳的背景。這方法先用在舊約上,自一九二一年之後,布氏即把它積極的用在新約四福音上。這一種方法與文式批評法Literary Criticism分立,它不但用於聖經,亦用於其他書籍。)得到一種結論,就是四福音中的耶穌並不是歷史上的耶穌,乃是信仰上的耶穌。四福音把教會的信仰影射到耶穌身上及口中,其實與耶穌無關。四福音是使徒與教會所傳講的信息,而不是歷史上耶穌的信息。這信息的希臘文是Kerygma,他很注意其含意的新解釋,所以,他的神學叫做Kerygmatic Theology,可意譯為精意神學。這種結論,事實上並不是形式批評法的必然結論,而是研究者的主觀影射所造成的,正如英國Shefield大學著名神學教授F.F.Bruce博士所指出的。
布氏把耶穌的影響幾乎減至零點,而把耶穌的一切歸於初期教會的創造力:他否認耶穌有彌賽亞的自覺;否認其復活;否認一切超自然的成份,例如:耶穌的先在,童貞女所生,耶穌的神性,無罪,代死,升天,再來,審判,天使與魔鬼的存在,聖靈的能力與位格,三位一體等等。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神話,而他要把這一切神話消解,因此他的理論稱為反神話神學Theology of Demythologization。
著名神學家Brunner把這種理論的錯謬指出。瑞士Basel大學新約教授Cullmann在他所著的「救恩歷史」中,用四句話來形容布氏的理論:不可能,幻覺,不正確,不需要Impossible,illusory,inaccurate,unnecessary。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新約教授Dr. J.P.Martin說:真正需要消解的神話,不是四福音,而是布氏的理論。
C﹒存在主義神學——提力克Paul Tillich
存在主義神學在美國有一位著名的代表人物,就是保羅‧提力克教授。他也與布氏一樣否認基督教裏面的一切神蹟成份。他將神蹟看作象徵的標號,而他要尋出這些標號後面的實意。他提出尋求「上帝後面的上帝」,意即聖經中的上帝並非上帝本來面目,他的後面還有真上帝,他稱之為「一切存在的基礎」The Ground of All Being,我們必須有極深的信心,才能尋到祂。
提氏與布氏一樣否認聖經是信仰的準則,不過提氏更加極端。他提出什麼作為神學的準則Theological Norm呢?
在這個問題的討論之中,提氏把「因信稱義」作為他的出發點:只有藉著信心才可以得救。這就是著名的宗教革命的基本原則:Sola Fide。但是他以「存在主義」的眼光來解釋信心(存在主義是由十九世紀丹麥神學家祁克果Kierkegaard倡行的神學與哲學理論,著重神學真理的矛盾對立性Paradoxical Truth,每一個真理的事實都含有正反兩方面,而每一個基督徒必須在這對立的意義之中,決心採取信心行動Personal commitment,所以「存在性之信心」Existential faith永遠不是旁觀的,乃是行動中,個人的,獻身的,熱情的(To believe with inward Passion)。祁氏的原意是好的,反對將信仰變成死的信條,但在另一方面,因為存在主義是主觀的,所以它必然的發展趨勢與結論,就是反對一切固定真理Propositional Truth,因之否定了聖經的客觀啟示,在廿世紀的「反權威」「反標準」的潮流中,徬徨的人類很自然的接受了存在主義哲學。)提氏認為這信心包括「不信」的矛盾對立成份在內,因此,他竟說:當人自認為無神論者的時候,他是在信上帝,當他離開上帝最遠的時候,就是最近的時候;人的失敗就是上帝的成功;人的非真理就是上帝的真理。
他繼而推至:神學的最高準則是這信心所領會的「新人」New Being,而這信心是對耶穌基督的信心(The New Being apprehended by faith in Jesus as Christ),一個有信心的人就參與了這「新人」,基督就是這「新人」的實體,而祂超於一切信條與認識之上。一切信條,甚至聖經都伏在這種信心的判斷之下,因聖經只是一種工具而已,而非準則,我們不過藉著聖經得以認識這因信而得的「新人」。
他認為神學的目的,就是維持「有限」和「無限」之間的「存在性」的對立關係。只有這種「存在性」的神學,才能幫助今天人類的「存在性」的處境。人類的內心有一種「存在性」的對立情況,而他自己找不著問題的答案,他心中深處有某一種存在物,正在呼召他無條件的將自己交託給它。而「它」就是他心中所感覺到的「一切存在的基礎」,就是上帝。提氏也稱這種感覺為「無上的(或無限的)關切」Unconditional Concern,耶穌把這種關切顯示給我們,而基督裡面的「新人」或「新生命」就是這「關切」的標竿。
當人有這「關切」時,他就是覺察到了那無限者(上帝),如果他把自己交給這無限者,不管他曾否聽到基督的名字,他事實上已經與「新人」發生了關係。因此,上帝並不限於教會之內,他屬與一切宗教與民族,甚至他也不限於宗教之內。他毫不受形式的限制。他否認了上帝的位格。
這種理論的抽象性一望可知。許多神學家指出:這新的準則本身正缺少準則,結果,每人自己成了自己的準則。
他在「系統神學」一書內,表明他的神學立場完全與聖經教義相反。他對於啟示,上帝,創造,道成肉身,復活等等主要教義的解釋,滿了曲迴的哲學意味,使人想起教會歷史裏面的「秘知主義」Gnosticism。撇開信仰不談,就學術立場來講,他的著作有獨到之處,因此引起很多人注意。
D﹒反宗教神學——邦侯弗Bonhoeffer
邦氏於一九三○年任德國柏林大學系統神學講師,一九三三年發表反希特勒言論,被當局禁止教書,驅逐出境,赴美,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捨棄在美講學生活,返回德國教會工作,在政治上反抗希特勒。一九四三被捕,一九四五正在勝利之前受絞刑。他的著作和關於他的著作,近年來才引起普遍的注意。
他的理論的重點,是建立一種沒有宗教的基督教Religionless Christianity,或一種無教條無形式的宗教。其要點如下:
一、注重今世——把今世的一切作為基督徒生活的中心。他不是不相信來生,而是將重點從來生移至今生。
二、消除宗教意味——他認為今天的人類是「非宗教的」,宗教對他們已失去吸引力,所以如果想得著他們,必須將基督教完全改觀,不再使用傳統方式。
三、適應一個理性成熟的世代——他認為今日的人類在道德,政治,科學上,已經不需要上帝的觀念,甚至在宗教與哲學中,也不再需要上帝了,「所以我們必須誠實」,不要再以上帝為工作的起點,可以把上帝的觀念棄掉。他不是不相信上帝的存在,而是認為不必提上帝。宗教是基督教真義的外衣,在這一個「非宗教的」的世代中,我們可以脫下這外衣,只要實質。不談上帝也可以獲得實質,這實質就是:做人。做基督徒的意義,就是在這個世界裏面與上帝的受苦有份Participation in the Suffering of God,正如上帝在基督裏受苦一樣。有了這實質,其他一切可以放棄。
這樣的理論是一種很天真的想法。事實上,如果教會採取這路線,在兩代之後,教會就消滅了,連邦氏的一切理論也跟著消滅了。
邦氏的理論,引起英國聖公會一位主教(Bishop Robinson)寫了一本書叫做(向上帝誠實)Honest to God,引起全世界神學界的討論,它對於信仰的破壞潛力甚大。他主張將上帝放棄,只稱之為「生存的基礎」,完全否認其位格,這種理論被稱為Death of God Theology。一位教會領袖竟說出這樣的話,真與主耶穌關於末世的預言相合了(太廿四章十一節)。
結論
這就是今日新神學的紛紜概況。各種理論的壽命都是短促的;而且它們的圈字是很小的,事實上,只有神學界在進行著對它們的討論,它們對於「教會大眾」沒有多少具體意義。他們並沒有造成一種可以在教會裏積極或熱誠宣講的信息,所以,我們可以說,它們是與教會脫節的。不錯,它們影響了一部份傳道人,但是他們多半發現,這些理論不能成為他們講道的「信息」。一直到今天,我們仍然清楚看見:只有聖經裡的福音才是「神的大能,要救一切相信的人。」(羅一16)。
但是從一方面看,這些理論都催使我們謙卑的檢討教會的失敗,對世界的責任,與傳達福音信息的新方式等等。是的,神藉著一切的一切向教會說話。